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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平白无故添个女婴，且不说会成为十里八村茶余饭后的笑柄。重要的是，外婆已经上了年纪，她自己都寄居在舅舅家里，哪还有资格留下嗷嗷待哺的我？刚刚满月的我，从包被里伸出小手，紧紧地抓住外婆的食指。可想而知，从外婆抱着我回舅舅家的院子开始，舅妈就开始指桑骂槐。骂舅舅无能，骂家里两个孩子拎着一张嘴就知道吃，骂自己嫁给李家瞎了眼……她租下一户人家的西厢房，开始了我们相依为命的生活。乡亲们纷纷劝她，一把年纪了，不在儿子家住，会让人笑话的。
她说，我35岁守寡，把你们仨养大，从没动过把你们送人的心思，现在，我替我姑娘把孩子养大，有什么可笑话的？你的面子比一条人命还大吗？她说不会去拖累他们，决定了养就好好养，不会让我寄人篱下，受人白眼。就这样，外婆重新拿出25年前，丧偶后的倔强与坚强。我妈寄来的生活费根本不够，她便买来一些鸡蛋，孵出很多小鸡。公鸡养大了拿到集市上卖钱，母鸡生蛋后，蛋黄加在米糊里喂我，外婆吃蛋白。葡萄下来时，外婆用背带背着我，手里拎着葡萄筐去集市上卖。谁知，有人以为煎饼也是卖的，扯了一角尝过后，赞不绝口。每隔两天，我们祖孙俩就呼啸着冲出村庄去赶集，中午时分，再呼啸着回来。每次，她都会给我买些小零食，也会分给同村的孩子们。冬天，小伙伴们都跑到我和外婆的小屋里玩闹，外婆就用大锅炒瓜子给他们吃。我揣了两兜就往外面跑，跑到在河边玩的表哥表姐那里，把瓜子硬塞到他们兜里。闻声出来的舅妈把我扶起来，把没摔碎的碗冲洗干净，给我装了一碗刚出锅的豆角炖肉。搞笑的是，我急着献宝一样拿给外婆，传递这友好的信号，可快到家时，又摔了个狗啃泥。当天晚上，外婆看着那盘豆角炖肉，一筷没动，眼圈红红的。表哥表姐更是时常在我们家玩着玩着，干脆就不走了，留下来过夜。“芽芽，你是咱家的福星，有了你这个机灵鬼，我跟你舅妈的关系才会缓和。”
外婆说，那不一样，他们终于长心了，是你这小东西懂事，把他们的心给暖化了。
就连眼角那颗令我讨厌的小黑痣，她都会说：“那不是痣，那是福气。”“姥姥，有你，就是我最大的福气，不然，我现在肯定是一个漫山遍野放牛、鼻涕冒泡的野孩子。”
我曾一度以为，那是我的天赋，是一个有妈生，没妈养的孩子练就的求生本能。是外婆罕见的富养，让我没感到过悲惨，让我自由奔放，足够阳光。13岁那年，我见了妈妈一面，那是我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她。“我替那个男人坐了几年牢，他不但不感恩，还骗我，他跟房东说我们要搬家，把租金全退了，害得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外婆听完她抱怨，开始跟她夸我，夸我懂事，夸我有人缘，夸我学习好。
“我本来想多赚点钱寄回来，可是，运气太差，都被老男人骗光了。”
“不说了，不说了，想吃啥，妈给你做。”外婆一边擦眼泪，一边下地包饺子。我临睡前，妈妈去上厕所，我看见外婆把一叠零钱放进了妈妈包里。那天，外婆一直魂不守舍，切菜时伤了手，捡鸡蛋时，踩碎了一只。晚上，我放学回来看到她手指上的伤口，大呼小叫，不肯再让她做家务。“这都是我芽芽的命，你也别怪你妈，她要是多看你几眼，就走不了。”
她说，姥爷去世后，她一个拖着三个孩子讨生活，天天忙着怎么活下来，没时间管他们，所以也只是把他们养活了，却没能把他们教育好。“你妈如果不是因为缺少父爱母爱，也不可能老被男人骗，她都不记得你姥爷的样子，我又粗心，所以，她这辈子都在找爹疼，找妈爱。” “如果也像养你这么养他们，是不是他们也会像你一样优秀？” 而“优秀的我”默默听着外婆的倾诉，一边给她擦眼泪，一边给自己抹眼泪。“姥姥，你放心吧，以后等豆芽有出息了，豆芽养你的老，也给我妈养老……”
我的傻外婆，如果不是因为我，她现在就可以像村口那些爷爷奶奶们一样，每天晒晒太阳聊家常，颐养天年。那时候的我，一度非常迷恋音乐，可家里没电视，也没有录音机，看着同学们都有随身听，我做梦也想拥有。可我不敢对外婆说，我知道，尽管妈妈偶尔会打来一点生活费，但那是杯水车薪，也仅仅维持我的学杂费而已。为了实现日思夜想的愿望，我偷了外婆压箱底的金戒指。在老家，每个60岁以上的老人都会想方设法为自己买个金货傍身。一为避邪，二为离世后，给亲人留一个****的念想。
是啊，若非内奸，或者准确地说，除了我，没有人知道外婆的戒指放在哪里。
于是，我连那件旧棉袄一起拿走，骑着自行车跑到县城回收金子的地方卖了戒指，买了随身听。大家一致认为，没有人会打那个破的棉袄主意，除非内奸。而这时，外婆突然不哭了，开始言之凿凿地说，好像记得有个外地货郎进过我们家。她大骂出口，说那些人根本不是卖货的，就是专业小偷，眼睛毒的很，而且打一**换一个地方。于是大家跟着一起骂，表示以后这样的货郎进村，必须盯紧了。长大后，我要给外婆买金戒指、金镯子、金项链、金耳环，很大很大的那种。我心里清楚，外婆一定明白了实情，她是为了维护我的颜面，才向村里人撒了谎。也是从那天起，我慢慢明白，真正爱一个人，不是用嘴说说，而是用实际行动做。此后，我上高中，外婆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，租了一间平房伴读，以卖菜和煎饼为生。等到我考上大学，外婆非要送我来读书，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，她说，这辈子，值了。我第一次骑单车，载着外婆逛完整个大学校园时，外婆说自己脸都笑僵了。我是在外婆的电动三轮车里长大的，我终于可以载着她走天涯啦。大一拿到的第一笔奖学金，我给外婆买了一枚小小的黄金指环。“姥姥，当年的戒指是我偷的，以后，我会给你买更大的戒指，还有手镯，耳环……”
“拿姥姥的东西怎么叫偷，那戒指本来也是要给你的。”外婆气定神闲地欣赏着那小小的指环：
“我真是有福气，能戴上外孙女给我买的戒指，真亮啊，姥姥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戒指……”
外婆永远是这样，夸张地放大我身上一切优点，永远不吝表扬。
外婆把一个最应该自卑的女孩，爱成了一个自信的女人。
大学毕业后，我放弃了保研资格，迫不及待地参加工作。可是，了解到我的情况，见到外婆时，他们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嫌弃。他每次来找我，都会给外婆买一堆好吃的，还托人从日本带回膏药，缓解外婆的关节疼痛。每次我们外出，不管外婆如何推辞，他都要坚持带着外婆，拿着相机一直跟拍我们。外婆背驼得厉害，因为风湿，手腿脚上的关节变形严重。可他每拍一张都会跟外婆分享，说外婆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老太太。“外婆，以后我们有孩子，必须你来帮忙带，你带的孩子，肯定差不了。”
在别人眼里，外婆是我的累赘，能和我一样珍爱外婆的人，一定也会把我当作宝贝。那天外婆彻底炫富了，明晃晃的金戒指、金项链、金手镯、金耳环。她拉着我的手，告诉我这个爷爷给过我花生，那个婶子帮我做过衣服，告诉我吃过这个大伯家的杏，那个大伯家的桃……她逢人就夸我有出息，说我上班和在家里谈工作时，都是用的外国话。旁人看到的是，外婆这一生的高光时刻，他看到的却是，我们祖孙俩后甘之前的那些真苦。尽管请了月嫂，她还是坚持自己动手，每顿给我熬小米粥，煮红皮鸡蛋。每个人心里，都住着一个外婆，那是光想想，就心里一暖、眼窝一热的字眼，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，转发到朋友圈分享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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